【大型巴洛克藝術展】意大利卡波迪蒙特博物館珍藏首次在港展出 添上聽覺元素 音樂總監以畫論樂 帶領觀眾感受巴洛克藝術時代意義

【明報專訊】背後伴隨政治與宗教變革的巴洛克時期(約1600年至1750年),音樂常被形容為華麗、靈活、繁密。浸大創意藝術學院創院院長潘明倫專研此範疇,2006年在港成立首個巴洛克室樂團。近月,他擔任香港藝術館「走進巴洛克—— 卡波迪蒙特博物館珍藏展」音樂總監,揀選和錄製音樂。

在展廳作導覽時,他捨棄描述音樂形式、旋律、音色的慣用語,而是將同時期的繪畫特色用在音樂上,如明暗對比和戲劇化場面等,來個以畫論樂。「因為兩者好類似。(音樂)我們叫織體(texture),層次很多,有時厚些;立體感強些;或同一作品,和聲的密度、音域的寬廣度分別很大。」

浸大音樂學院準備了圍繞展覽的對談及演奏等節目,將在YouTube上載,其中「導賞巴洛克」和音樂影片於今日首播。背後為《友弟德和使女割下敖羅斐乃的頭顱》。

由畫而生的音樂聯想

《最後的審判》(臨摹米開朗基羅之作)的工整

為說明文藝復興到巴洛克時期的過渡,首個展區陳列了前者的晚期作品,包括意大利畫家維努斯蒂此作。當中有天使、魔鬼和罪人等,中央的天使在吹奏樂器,迎接基督再臨。作品令潘明倫想到聖樂,他配對與畫家同期、甚至同一時地出現的作曲家,最後選了帕勒斯蒂納的《主啊,當你來》。他相信當時二人同為教廷工作,有來往或交流。

歌詞祈求主施憐憫,與畫中人渴望得救、永生的情感呼應。「(作品)要長時間慢慢欣賞,(曲目)幫助欣賞每個角色。」此四聲部經文歌(motet)由AI演繹男聲,真人演唱女聲,交疊相和,配合畫中夢幻意境,營造「天籟之音」的對話。「每個聲部雖有不同角色,但是很工整,跟這時期的畫的比例、橫直(構圖)類同。」他形容帕勒斯蒂納為「工整大師」,且立意與造詣兼優,連其他時期作曲家如巴哈及貝多芬均推崇。同區另有提香所繪的《達娜厄》,躺卧的達娜厄和邱比特和悅地凝視着從天而降的金幣雨,一派簡潔明淨,「畫面靜態,姿勢可維持數分鐘,這個是巴洛克和文藝復興的最大分別……(而文藝復興)音樂都是穩定、一步步的。」

《最後的審判》

《友弟德和使女割下敖羅斐乃的頭顱》的節拍

步入巴洛克作品展區,聽到音符變得更密集,他以《友弟德》一作說明。這時期的畫作似快拍照片,觀者只看到故事一瞬,而且構圖不算工整,有多條向上的對角線。與巴洛克音樂的節拍(tempo)近似,「這裏特意給你聽到tempo,不是停頓的,是不停地行走」。這是友弟德斬殺將軍後準備逃走一幕,畫家善用誇張的明暗對比,以前景人物的佈局增加戲劇性。「巴洛克音樂都是對比很強,高低音、快慢、織體的對比,音樂與畫畫很多不約而同。」


《柏修斯和美杜莎》的動感

此作中的柏修斯正手刃女妖美杜莎,畫家因繪畫神速、作品風格多元,善於描畫光與動感,得到「快筆盧卡」之稱。在觀賞作品的疏朗筆觸與明亮用色時,觀眾或聽到豐塔納《D大調小提琴奏鳴曲》由緩轉急,層層遞升,與畫作的漩渦佈局應和。「曲寫得很有動感,好像在跑一樣,時停時跑,很多裝飾音。」同場展出的有《阿波羅與瑪爾敘阿斯》,自負的瑪爾敘阿斯挑戰音樂之神後鎩羽,小提琴和笛子散落;右下角的森林精靈看到同伴受折磨的惶恐表情,與阿波羅的泰然相反。潘明倫選了斯特拉代拉的《D小調交響曲》,其小提琴和大提琴環環緊扣「對答」,如同畫中主角較勁。他亦特意為此神話展區配上多首以希臘或羅馬神話為題材的歌劇選段。

《柏修斯和美杜莎》

《女歌手》的歌聲

畫中人眼角流露自信神采,耳際由女高音所唱的詠嘆調《瘋子都自信滿滿》,如像唱出她的心曲:「死亡可以奪走我的生命/但永遠不會鬆開/先前綑綁我的紐帶/說你想說的/講你會講的」的歌詞。同時提示了,歌劇起源於巴洛克時期意大利的一段歷史。掛在對面的另一幅畫《聖女則濟利亞出神的境界》,伴有琵琶、小提琴與樂譜。因文字翻譯之誤,則濟利亞被以為是管風琴演奏家和音樂家守護聖人,所以畫中添了當時流行的樂器。潘明倫為畫作配上史特羅齊的《能做什麼》,由同一個女高音用傷感歌聲重複提問,似是畫中聖女無語問蒼天。巴洛克的開展契機始自教廷的自省與「反宗教改革」(Counter-Reformation),教廷指引藝術須具教化功用、導人向善,如鼓勵大眾忠於信仰。故繪畫與音樂均不例外,寓意見於當中的神話和聖經故事,也見於歌詞。

《女歌手》

《鮮花、水果及摘葡萄的女人》的想像

那不勒斯的靜物畫除了表現生命短暫,也着意歌頌生活的歡愉。潘明倫認為畫中追求的實感與文藝復興時期不同,「這種真實感有種戲劇鋪排,像是一個場景,有物件掉落、雕塑倒下。」在絢爛的繪圖中,隱藏了動靜對比,如停在果肉上的蒼蠅,時間凝定一瞬,任觀者想像前因後果乃至生死枯榮。巴洛克音樂亦然,「好重要的特點是,一首歌會加好多裝飾音。好多時有基本旋律,讓你(演奏者)自己加。」這次,他「腦補」畫作情境,結合了由女高音轉為AI、古鍵琴轉為電子琴、雀鳥、昆蟲和風聲的聲音景觀,「有無限想像空間,有了科技、聲音,令收穫更豐富,引起共鳴」。

《鮮花、水果及摘葡萄的女人》

音樂配對 香港少見

潘明倫上一次做類似項目,已是2018年香港文化博物館的絲綢之路展覽,當時他的團隊編曲,回應絲路的交流歷程。「香港很多展覽都會有背景音樂,較似行商場、坐電梯那些,刻意策劃(curate)的不多。」但其他外國文化城市,不但在博物館,即使是餐廳、商場,都會花心思請專家做聲音策展(sound curation)。他由心而發,對同時代的不同藝術好奇,留意它們的共通處,「好想知道作曲家生活的時代、環境,當時的僱主(贊助人)」。

這次配對音樂,除盡量選擇與畫家同時期出現的作曲家,或由氣氛與印象考慮,也從音樂史出發,引介影響後世的意大利作曲家,以闡明意大利是其時的藝術中心。是次展覽館藏所在的那不勒斯,文化於巴洛克晚期發展日盛,被譽為「學院之城」。巴洛克曲目尤豐,像他研究的作曲家卡爾達拉:「寫了幾百首,大部分首演後就藏於國家檔案庫,永不見天日,學者要好多工夫活現這個寶藏。」所以他這次沒選公眾熟識的巴哈和韓德爾,也只選一首貼題的韋華第作品,旨在介紹其他傑作。翻譯成中英文的歌詞和曲目選段已上載到網站www.hkbumoabaroque.com,並持續更新;YouTube頻道HKBU Academy of Music會加入表演錄像、導賞、講座等,他期望展覽後,這成為介紹巴洛克音樂的平台。


感受時代意義

巴洛克音樂為後世開創不少曲式和技巧,特別是奠定了以大調、小調為基礎的和聲(harmony),一改文藝復興的教會調式。「某程度好當代的,我們慣聽流行歌的和聲,就是巴洛克時代定下的大調與小調調性(major-minor tonality)。」在上世紀60年代,更有巴洛克搖滾(Baroque Rock),Beatles、 Elton John等都受巴洛克影響。「主要原因是作曲家想製造新的音響效果,其中就借用巴洛克古鍵琴的音色,如Elton John的Skyline Pigeon首個版本,用古鍵琴和管風琴彈奏,對他們當時來說好新。」他今次嘗試以AI演繹和人造聲音景觀等科技元素,希望引起共鳴,使巴洛克音樂更有生命力。「不是說要它現代化,我們做藝術的,有責任將它從古代帶進現代的空間。」


古鍵琴游走世俗與神聖之間

「有隻音色很獨特,一聽就知是巴洛克的,是古鍵琴,(當時)差不多所有作曲家,不論什麼作品,都會加進去。」古鍵琴聲如銀鈴,可用於獨奏或作其他樂器的伴奏,也是樂團的主要鍵盤樂器。潘明倫稱,時人形容古鍵琴聲音像一把銀針跌在地上,「因為用鈎去勾弦線,彈出來叮叮叮,好似撥弦,不同鋼琴用小鎚敲」。展覽入口設置似「共鳴室」,播放樂曲前奏奠定基調,當中已包含古鍵琴。展區中亦配有兩首作曲家弗雷斯科巴爾迪的作品,如《友弟德》所在展區。「他寫的方法將古鍵琴發揮得淋漓盡致,影響德、英、法的彈奏方法。」古鍵琴早出現,卻到巴洛克才盛行,他用繪畫作喻:「音樂家覺得要有鍵盤樂器去加強調性,像塗上一層漆油,令它更鮮明。古鍵琴聲音最響亮,可以帶出小提琴與大提琴之間的音域,令和聲更明顯。」而且它即興流麗的特質,切合巴洛克的跳脫風格。

潘明倫錄製是次展覽曲目的古鍵琴。讀者可於音樂影片中看到演奏,豐富欣賞畫作的體驗。
潘明倫

音色響亮 歌劇常用

其時傳統的教堂音樂用管風琴,古鍵琴通常出現在貴族家中,所以又帶世俗(secular)意味。他在展覽中,時以古鍵琴象徵世俗與神聖(sacred)間的模糊分界。畢竟,不少教宗都是貴族出身,像委約維努斯蒂的那位紅衣主教,系出法爾內塞家族。這群宗教領袖、王族和貴族,是藝術家的贊助人,部分視此為地位和權力象徵。

意大利雖為文化中心,古鍵琴工藝卻未有獨步歐洲,潘明倫說,意大利古鍵琴製法跟法國和比利時的分別較大,音色他一聽就能分辨,「比較鮮明響亮,而且是單排鍵盤。因為通常用在歌劇,會有其他樂器,需要大聲點。法國或弗拉芒的有雙排,多些音色變化,聲音較濃厚」。為復刻16至18世紀意大利的氛圍,是次的曲目,也自然用上意大利古鍵琴彈奏,讓觀眾細賞。


文:梁雅婷

圖:黃志東、香港藝術館、受訪者提供

美術:張欲琪

編輯:朱建勳

fb﹕SundayMingp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