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cappella x粵劇】無伴奏合唱帝女花 以幽默方式探討粵劇性別角色
【明報專訊】粵劇「溝」無伴奏合唱,可行嗎?瀨尿牛丸也行得通的時候,也沒什麼不可以?無伴奏合唱劇團「一舖清唱」以粵劇戲寶《帝女花.庵遇》一折為故事骨幹,用當代角度重看劇中人性和性別角色,創作出無伴奏合唱劇場《庵藏不露》,透過戲中業餘全男班粵劇劇團的特殊設定,古靈精怪地發掘香港文化經典《帝女花》的性別密碼。
【明報專訊】粵劇「溝」無伴奏合唱,可行嗎?瀨尿牛丸也行得通的時候,也沒什麼不可以?無伴奏合唱劇團「一舖清唱」以粵劇戲寶《帝女花.庵遇》一折為故事骨幹,用當代角度重看劇中人性和性別角色,創作出無伴奏合唱劇場《庵藏不露》,透過戲中業餘全男班粵劇劇團的特殊設定,古靈精怪地發掘香港文化經典《帝女花》的性別密碼。廣告
業餘扮不到專業,原來專業扮業餘也有難度。在《庵藏不露》(下稱《庵》)中,「一舖清唱」的專業演員化身成業餘全男班粵劇團「花花劇團」的團員。花花劇團本來如日方中,但當紅花旦陳嬌嬌(鄭君熾飾)驟然退團,不辭而別,原因不明。當紅花旦的缺席,讓劇團面臨倒閉危機,女旦平平公主(杜詠心飾)前來見工替補,是芸芸候選人中實力最好,卻引來劇團內部爭執——應否讓女性進入全男班劇團?她進來後,還稱得上全男班劇團嗎?團員各懷鬼胎、立場不一,引發連場性別角色和身分的思辯與嬉笑怒罵。
花旦退團與公主避世
《庵》最初的劇本,由素來關注性別議題和研究戲曲文化的邁克撰寫,2020年在大館演出讀劇,收集觀衆的回饋後,再由鄭君熾修訂。唐滌生在《帝女花.庵遇》中,從未交代長平公主為何避居庵堂,而《庵》劇中的團員亦只見陳嬌嬌退團,不解她(他)為何不辭而別。到底長平公主是只為避世而隱姓埋名,抑或另有計劃反清復明?其實無從稽考。若用現代語言,可能會認為駙馬爺周世顯用家國大事來「情緒勒索」,強迫長平公主表露身分,承擔起明朝公主的責任。
飾演平平公主的杜詠心本身是粵劇演員,有趣的是,她本來做開武生,今次卻飾演花旦,一反平常粵劇中的性別角色。飾演武生阿威又身兼創作崗位的曾浩鋒留意到,杜詠心表演時有着粵劇表演獨有的聲音,以及隨粵劇訓練而來的身體——即使閒着,她也永遠打直腰骨,不會慵懶地躺在沙發上。「有一些段落設計,就讓粵劇一面的杜詠心(表露)出來」,曾浩鋒說。杜詠心自然也擔當《庵》的粵劇顧問,尤其在於粵劇腔調特殊,某些字是拗音,或者音調有時向上、向下,當結合無伴奏合唱時,曾浩鋒便屢屢要向杜氏請教;另外演員都習慣看西方樂譜,粵劇則沿用工尺譜,亦需由她指導。
若問無伴奏合唱碰撞粵劇給他們什麼啟悟,「粵劇好像很老,跟我們距離很遠,其實裏面說的東西和我們相近很多,因為有些講述人性的事是不變的。我們想探討一些人的想法、思考模式,這些不會因為時間而褪色」,鄭君熾說。在香港成長的人,即使未入場看過粵劇,多少也透過流行文化接觸過,《帝女花》的流行程度更幾乎成為粵劇的代名詞。鄭補充:「所以我覺得《帝女花》可以不老,一定經得起時間磨練,讓後世的創作人不停拆解、推敲、再創造。我們就是用現在的目光將它剖開,看看裏面有什麼新的、沒有見過的光彩。保存文化不單止重做。」
粵劇不時有男女反串角色,譬如著名演員任劍輝,任姐不但反串當文武生,也當戲迷情人。舊時戲迷只能從演出當中認識演員,或者在戲迷眼中演出的行為就定義了演員的性別。鄭君熾想到,戲曲世界一早決定某些做手、姿勢就是某種性別角色,換句話說也是由某個時間點約定俗成。擴展到現實生活,似乎在某個時間點決定了性別角色的該有行為,變相也可以推翻既有的性別形象。
時至今日,英語國家對於性別代名詞的使用不斷因時制宜,不再單純用he、she、her、him,甚至去除代名詞的性別意味,一律用they,變成自我定義性別身分。「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告訴我們是什麼gender,由出生那刻, 姑娘已經告訴我是什麼(性別)。」鄭君熾說。儘管性(sex)是與生俱來,但男女所飾演的性別角色能否互換?
演員多重身分考考觀眾
邁克撰寫的劇本便隱藏了不少性別密碼,對觀衆而言,滿載解碼樂趣。《庵》中團員有時聲線陰聲細氣,但肢體語言卻與跟一般想像的男性性別角色無異。每個演員都有3至4個身分,包括演員自身、歌者角色和戲中角色,譬如鄭君熾飾演當紅花旦陳嬌嬌,即使劇情發展至他離開了劇團,鄭君熾仍會留在台上唱歌,保持無伴奏合唱的整體效果;同時又在戲耍角色/演員的不同身分,「希望觀衆一齊來玩一下,看你們看不看得出來,都很考功夫的」。角色「口不對身」,不但對演員來說是大挑戰,也是觀衆可堪玩味之處——相信所聽的,還是相信所見的,抑或什麼都不相信?鄭君熾認為觀眾與其單向接收演出,不如主動參與拆解。
《庵》舞台設計以劇團後台為概念。後台對觀衆來說一直神秘,戲中團員在後台各自有天地,譬如沙發、桌子,雖然在一起聊天,卻在各自角落各有各忙——物理空間在一起,心靈空間各自飛。劇團的熱情粉絲馬外圍(劉榮豐飾)也是戲中的敘述者,但粉絲的敘述是否可靠?80後的鄭君熾想起以前父母一輩跟明星頗有距離感,「你平時看不到他們,只能在戲院銀幕見到他們,你完全不知道他們的私生活是怎樣。當時沒有手機、沒有網絡,你根本不會知道」,乃至從前的粉絲對明星有頗多幻想與想像。熱情粉絲馬外圍與戲中團員的關係,也讓鄭君熾和曾浩鋒深思,「作為演員,我們在台上提供什麼給觀衆?我覺得這也是每一個台上表演的人都會思考的問題」。當觀衆看台上演員的演出,情感將視線模糊,難免有所失真,變相何謂真偽,更加模稜兩可。
推而廣之,《庵》的真假迷宮不止於性別角色。現實中我們會否也只願相信我們想相信的,哪怕只是一個謊言,從而去過我們的生活?鄭君熾發覺資訊爆炸的年代總是期望別人很快給一個具體的答案,《帝女花.庵遇》裏周世顯跟化名慧清的長平公主,仍有模稜兩可的浪漫,宛如來回打乒乓球;現代人沒有耐性,時間長了便失去安全感。其實「可以容許一些ambiguity出現,就是她(長平公主)不認不認還須認。認,還是不認,(含糊)可能對於現在資訊爆炸年代的人是很煩的」。曾浩鋒也覺得粵劇的呈現方式不疾不徐,有時寧願句子放慢,讓觀衆慢慢感受戲劇情緒。
以幽默方式帶出新看法
西方國家為了政治正確,創作時總是對種族、性別等議題特別敏感,譬如是否選用非裔演員飾演美人魚和埃及妖后?兩者就引來截然不同的爭議。劍拔弩張之外,鄭君熾便反問能否輕鬆一點去探討:「現在我們比較關注這些議題,但可能我們嘗試去調侃一下這些想法,看看有什麼玩味在裏面。我們不是很嚴肅去探討,相反用一個比較輕鬆、幽默的方式去看。」
鄭君熾希望大家覺得劇情離奇、荒誕的時候,其實「這些議題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遠,這些劇情可能經常出現在我們身邊,比我們想像中容易碰到」。曾浩鋒也認為創作就是要給觀衆新看法,總不能事先框死,「你要想辦法帶觀衆進去看(創作的世界)」。身處資訊爆炸年代,每件事上每人都加一把聲,譬如性別角色,我們該如何判斷每一件事?抑或某些事情的本質其實就是含糊?●
《庵藏不露》
日期及時間:6月16至17日(晚上8:00);18日(下午3:00)
地點:土瓜灣高山劇場新翼演藝廳
票價:$130至$260
文:嚴嘉栢
美術:張欲琪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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