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遊。台北|走入藝術館看展覽 了解無家者處境 探究貧窮背後

【明報專訊】自2017年起,每年10月,台灣「向貧窮者學習行動聯盟」會在有較多貧窮、無家者居住的台北萬華區,發起「貧窮人的台北」(貧北)行動,用展覽、劇場和論壇,與大眾交流多元城市經驗。今年貧北有個新嘗試,在台北當代藝術館(MoCA)設展,遊覽台北時,可以順道聽聽無家者的故事。

為什麼展覽命名「貧窮人的台北」?團隊認為,回顧歷史會發現,這座繁華城市是百多年來南往北來的人共同努力的結果,不止屬於成功或有錢的人,貧窮、邊緣人群的經驗,也需要被聽見。7年來,他們曾與19個民間團體、逾100名貧窮經驗者,還有藝術家及學者合作。最初團隊曾擔心不該為弱勢社群代言,在逐漸得到更多人信任,親口講述自己的故事下,現在想再進一步,讓本來沒那麼關心弱勢的人,也能聽見不一樣的台北故事。

台北當代藝術館–張羽儀的《友善的椅子》計劃,包括在台北當代藝術館戶外廣場,放置一張中間部分多出10個把手的長椅,刻意以強烈違和感的裝置手法,提醒公共空間排除無家者的情况。(台北當代藝術館圖片)
剝皮寮歷史街區–台北僅存的清代街道之一,長約數百米,保存日據時代的牌樓厝。剝皮寮一名由來,有說與剝樹皮和獸皮有關,也有說日據時代街區叫「北皮寮」,音似閩南語「剝皮寮」。(剝皮寮歷史街區網頁圖片)地址:台北市萬華區康定路173巷

無家者欠支持 難恢復社會角色

多年來聽聞過一些台灣對無家者友善的措施,如無家者晚上9點後,可以在台北車站躺下,還有在站外設置專用置物區;台北是否已算是較有人情味的城市?無家者與貧窮議題倡議團體「人生百味」共同創辦者、貧北策展人朱剛勇回應道,台灣有基本的社會救助和關懷,但目前無家者要恢復社會角色,還沒有足夠支持。台灣未經歷過非常嚴重的經濟跌宕,無家者人數相對少,但她認為正因為沒有很多人面對過嚴峻的貧窮生活,未必能夠同理貧窮者的處境。

展覽分為「無名的城市,移動勞工們的心聲」、「聲名狼藉者的生活,聆聽背負汙名生活在邊緣的群體」和「另一座島,創作發聲想像另一個烏托邦」3個展區,展出8組由團體或藝術家和貧窮經驗者的創作。

重修舊好–由貧窮關注團體「人生百味」經營的咖啡簡餐店,是專為街友、暫時離家無依靠的人打造的空間,提供餐點和待用餐,也有洗澡、洗衣、烘衣等設施,有社工提供諮詢,亦舉辦不同活動。(台北村落之聲/台北市都市更新處網頁圖片)地址:台北市中正區南陽街23巷1號

9米長抽屜櫃 按時序列「北漂」印記

劉于瑄、劉怡萱、李翊綺、李昀庭與人生百味團隊的作品《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屬於第一個展區。這是一個蜿蜒的9米抽屜櫃裝置,上有大量半透明色片,按年代時序排列。「我們收集了各式各樣的台北群體:無家者、脆弱家庭、障礙者和都市原住民等,在什麼年代、契機底下決定來台北,感受是什麼。」朱剛勇說,他們想表達人不會平白無故遷移,遷移尤其對貧窮者來說成本很高,要捨棄生活網絡和摯友,也需要旅途開銷。

蜿蜒的9米抽屜櫃裝置《什麼風把你吹來的》由劉于瑄、劉怡萱、李翊綺、李昀庭與人生百味團隊共創而成,上有大量半透明色片,按年代時序排列。(台北當代藝術館圖片)

色片上印有參與者到台北的原因和對城市的印象,標有年份,而櫃頂有紅繩和木枝串連,如朱剛勇描述:「哪一年平價住宅被蓋起來,哪一年台北開始興建捷運系統,那時候就很多貧窮者為了找工作機會來這邊。」「大家常問一個問題:你又沒錢,幹嘛搬來台北?為什麼門檻這麼高,他們仍決定要來?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們想收集這些理由讓人知道。」

裝置《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上的膠片是台北貧窮者的自述分享,在櫃頂可以看到該年份發生過的民生大小事,與貧窮者的遷移決定對照。(Isaac Wong提供)

徵集到貧窮者的回應後,創作團隊再問「北漂」的學生、年輕上班族等「普通人」同一條問題。他們發現很有趣,「這些『普通人』對台北的想法和感受,跟前面邊緣群體都一樣,後來就決定把所有標籤,比如年輕人、北漂族、無家者都拿掉,讓大家感受我們沒有那麼不同」。

朱剛勇笑言,如果只有「相同」而沒有「差異」並不夠,人們可能會覺得「這個貧窮看起來還好,沒那麼慘。如果我們那麼像,為什麼還要關注,為什麼不關注我爸我媽?」所以第二個展區「聲名狼藉者的生活,聆聽背負汙名生活在邊緣的群體」中納入陳若軒及團隊的影音與文字創作《過了這裡,就是河堤。》,以及張羽儀的《友善的椅子》計劃。

陳若軒及團隊在錄像《過了這裡,就是河堤。》中,記錄安康平價住宅被拆除,建造居住成本更高的「社會住宅」時,15名居民的拆遷歷程。(台北當代藝術館圖片)

朱剛勇續指,「非常多底層生活的人默默度過一生,不會被看見。被記錄下來的時刻,往往是不光彩、聲名狼藉的時刻」。陳若軒及團隊在《過了這裡,就是河堤。》中,記錄安康平價住宅被拆除,建造居住成本更高的「社會住宅」時,15名居民的拆遷歷程,表達在都市更新中,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完整轉移,也有人前路未卜。

西寧國宅–建築結構類似香港的井字形公屋,但建築內部有數條走道切割,整體是一個「田」字形空間。當初主要讓中低收入戶租用,發生過不同命案,也是很多電影的取景場地,蔡明亮今年也有同名電影上映。(Isaac Wong提供)地址:台北市萬華區西寧南路4號
電影主題公園–在西門町鬧市旁,由日據時代瓦斯廠房活化而成的街頭文創空間,公園定期在戶外大熒幕放映精選電影。(台北市文化局網頁圖片)地址:台北市萬華區康定路19號

椅子把手阻平躺 成「權力的光」

至於張羽儀的《友善的椅子》計劃,是在反諷城市中的敵意建築(hostile architecture)。作品中有一張跟公園椅子同款的有靠背椅子,中間設了阻止別人平躺的把手,不止1個,張羽儀做了10個出來。藝術家又拍了一段影像,問人知不知道為什麼公園椅中間會有把手,大多數受訪者回答「讓老人家坐穩」、「疫情安全距離」等。朱剛勇說這個把手是「權力的光」,在公共空間中排除了無家者,希望觀眾看到這一點。

展覽的副題「轉運站」是個雙關:一是MoCA距離台北轉運站不到10分鐘步程,二為許多人北漂,目的也是扭轉運勢,尋找「好康」(好運)。向貧窮者學習行動聯盟近日撰文指出,無家者和貧窮者不是突然出現的,與社會結構和發展脈絡有關,例如萬華區在上世紀曾是台灣最大的輕工業區,也是批發市場、小吃攤檔密集地,不少人在這裏打拼,也有更弱勢的人趁機在這裏乞討、賣玉蘭花。

台灣常有窮人「不努力」和「沒希望」的輿論,但在貧北行動中,朱剛勇覺得合作過的弱勢社群等都富有創造力。設計系畢業的她,成為議題工作者後,學習放下對美感的要求,但仍常被貧窮、弱勢社群的作品感動,「放在美術館裏完全不為過,甚至我去美術館看展都會覺得,啊拜託,讓我們的作品進去吧,在白盒子裏面,燈光照下來,真的覺得這就是藝術」。

在錄像《公園椅中央的扶手有什麼用?》(圖右)中,張羽儀向人詢問公園椅中央的扶手有什麼用,得到很多答案,但就是沒有人說這是為了不讓人躺下。(台北當代藝術館圖片)

藝術界與倡議團體 彼此相連

她說藝術界和貧窮議題倡議團體像兩座島,但其實底下彼此相連,因為藝術創作離不開對現實的觀察和感受。只不過,在MoCA設展,她也重新挑選展出作品,放下大量倡議內容,採用更多以觀察為主的作品,「美術館裏面大家比較習慣這種作品」,最終得到美術館接受。她亦相信即使不把議題關鍵字亮出來,仍然能吸引人探究貧窮背後的紋理。

回看過去,曾被質疑和自我懷疑沒能讓貧窮者親身發聲,為弱勢社群貼「貧窮」標籤,朱剛勇憶述,事態在貧北第二屆開始有轉機。「有媽媽和無家者來看,講說『這樣的故事也可以被盛大展出,那我的故事不也可以,你要不要看看』,我們開始有更多人參與,也鼓勵他們自己來講故事,不是透過我們來說。」她建議,若讀者看完MoCA展仍覺不夠,可在10月再參加每年定期的貧北行動。

(明報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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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窮人的台北:轉運站

日期:即日至6月16日(周一休館)

時間:上午10:00至晚上6:00

地址:台北市大同區103長安西路39號台北當代藝術館

網址:pse.is/wotp2024moca

文:梁景鴻

編輯:林曉慧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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